小时候，每当父亲给我讲起他在北京当兵的故事，讲起天安门，八达岭，还有故宫的时候，母亲在一旁总会悠悠地来一句:你当初不是答应带我去看长城的吗？
母亲的话音刚落，父亲连忙陪着笑脸说:“咱这离北京两千多里地呢，坐火车都要好几天，太受罪了。等以后交通方便了，到时候咱手头也宽绰了，我一定带你去全国各地看看。”母亲听完，眼睛往北方瞟了一下，佯装生气地撅着嘴说:“恐怕到那时我也老了。”
父亲第一次出门打工，从广东回来，笑着对母亲说:“广东可真是个好地方，有山有海，冬天穿个外套就行了。楼房都有咱这里的好几个电线杆那么高，香蕉树多得很，香蕉可以随便吃哩。”母亲眼睛迷离，盯着南边的电线杆，又往上看了看，笑着问父亲:“那里的海宽吗？”
“宽得很，一眼望不到边，不过海边有很多人游泳呢。”
“照你这么说，海看起来也不太深，应该和咱门口的池塘差不多深吧？”
“嗯，等以后我带你去看海。”
“谁稀罕去呀，你看你在那里晒的，黑脸差子。”母亲说着用食指点了一下父亲的脸。父亲嘿嘿笑道:“那里的人也不黑，我是天天在工地干活晒的。”
“黑脸差子，这次去南京又看到啥稀罕物？”母亲从父亲手里接过装着衣物的尼龙袋子，不等父亲说话，就开始发问。“南京可是好地方，那可是六朝古都，又靠着长江，江里的船可多了，船也大。”
“你在船上干活，是不是光看船了？”
“嘿嘿，以前在工地上，下雨天不能干活，就出去逛逛。这次在船上，下雨天也不耽误干活，你还别说，都没这次挣的钱多。”母亲从父亲手里接过一沓钱，看着看着，眼泪就落了下来，“明年别去南京干活了，在船上挑煤太累了。”
“嘿嘿，那长江可宽了。”父亲憨笑着扯开话题，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。
“二嫂子，我刚接到上海来的电话，说二哥身体不行了。你快收拾下，咱连夜去上海。”当村干部的三叔，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喊着。母亲听到这噩耗，好似晴天霹雳，一下子跌倒在地上，半天都没缓过神来。“娘，娘——”我大声哭着，喊了她几次。母亲缓缓地看了我一眼，没有回答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，不停地流下来。
我抱着父亲的骨灰盒，从上海最大的殡仪馆出来时，母亲在亲友的搀扶下，依然哭天喊地，几次晕厥过去。我们在上海火车站候车时，母亲突然目光呆滞地径直往西走去，好像有人拉着她一样。亲友赶紧上前，拉住母亲。等母亲清醒过来的时候，哭着说，她看到我父亲了，父亲要带她看看大上海。
回家的路上，母亲一直趴在火车的窗口往外看。她的眼睛红肿，嘴里不停喃喃自语:“黑脸差子这次没哄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