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丢了我的扁担

日期:2024-01-28 14:30 作者: 张正

我的大学生活是从一根小扁担开始的。

火热的夏天过去不久,我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,是省内一所末流师范院校。比起那些到首都、进西南、下广州的同学,我等于在家门口上大学。但我还是认真准备起行程,毕竟,这是我第一次出“远”门。

父母是不可能送我去学校的。二三十元的盘缠,对于当时一个农村家庭,是一笔不算小的开支,能省尽量省。再者,在父母眼里,我比他们有文化,身材比他们高大,已经长大成人,可以单独飞出家门了。事实上,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心理上还脆弱得像个孩童,心里惴惴不安。

我把所有的行李精简成一只旧皮箱和一床被窝。旧皮箱是当兵的哥哥淘汰下的,箱里塞满了衣物;被窝里也是实的,裹了棉鞋和我估计用得着的十几本书,比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等。面对这两件沉沉的行李,我想我应该拥有一根扁担。

一个农村家庭,不可能缺少扁担,既有可以挑得起二三百斤粮食的硬杠子一样的大扁担,又有弯弓似的走起路来会有节奏颤动的挑水扁担,还有宽宽的、弹性很好、通常女工挑塘泥用的毛竹扁担。这些扁担都不中我意,也不能拿了家里的给父母劳动带来不方便。我要拥有一根精致灵巧、适合我挑进大学校园的小扁担。

我选中屋后池塘边一株柳树,用斧头砍下,截取中间最直、粗细均匀的一段,约有一米二长,去了枝,皮也不剥,决定用它做我挑行李上大学的扁担。劳动经验丰富的母亲提醒我:圆的压肩,又会滚来滚去,不好挑,你去后庄请大爹帮刨一下!

家里香椅的抽屉中正好有半包“相思鸟”,大概是父亲帮人家忙得的,父亲不抽烟,一直搁在那儿。我拿上这半包烟,提着那根半成品扁担,去后庄找一位姓王的大爹帮忙。大爹是个老木匠,喜欢抽烟。

半包“相思鸟”的代价没有白费,上过刨子的柳木扁担变成了白花花的模样,扁扁的,中间粗,两头略窄。大爹还用铁钉在两端为我各钉了一个扣子,他说:既然是扁担,就要像扁担的样子,扁担一上肩会弯,没有扣子东西会往下滑,到时候活受罪。

持着这根漂亮、崭新的小扁担往回走的路上,我禁不住抡着它在头顶旋了几圈,那得意劲儿和英雄气概,就像打虎的武松握着哨棒。

就是这根特制的小扁担,挑着我的行李,也挑着一个农家子弟的梦想,把我送进了一座陌生的城市。到了那个城市的车站,有学兄学长在接站。他们把我送上学校的大巴,竟向我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请求:你的扁担抬东西很方便,能不能先借给我们用一下?

那时我还没有学会拒绝,即使会,也不一定拒绝这个请求,因为他们那么看得起我的小扁担,称赞了它,希望借用它,在一个人地两疏的新环境,这已经给我带来极大的骄傲。人在骄傲的时候最容易做出轻率的决定。就这样,我连头也没来得及点一下,那几位学兄学长就拿走了我的小扁担。

我的小扁担自此没有再出现。

正式开学后,我曾问过一位有点眼熟、当时好像接我站的学兄:你们那天把我的小扁担呢?

小扁担?那位学兄似乎早忘了这事,支吾了半天,也没说清小扁担的下落。我知道,我的小扁担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事。那时还很少有父母开着奔驰、宝马送子女入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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